大师文钞中,书信最多,据增广本,书计一○九目,且其中又有一目数篇者,如《与永嘉某居士书》就有九篇。前已读过《与体安和尚书》,是书的第一目。现在这篇《与友人论校经纲要书》,是第二目。
所谓“友人”,我不晓得大师这位友人是谁;但据书中有“以师在海山”句,既称此“友人”为“师”,那一定是出家人。《校经纲要》,如书中所“论”。
佛经、义理无穷;随人所见,各自著述。只一经也,别、圆、终、顿,所判不同;因缘、观心,所释各异。
在我们中国佛教里,教下,最盛行的,有天台、贤首二宗。台宗,以五时八教,判释一代时教。所谓五时,即:一、华严时,二、阿含时,三、方等时,四、般若时,五、法华涅槃时。所谓八教,即:化仪四教——顿、渐、秘密、不定;化法四教——藏、通、别、圆。贤首、立三时五教,所谓三时,即:日出先照时,日升转照时,日没还照时。所谓五教,即。小、始、终、顿、圆。
同样的一部经,以随人所见不同,所以判释各异,如《盂兰盆经》,旧疏判属人天小教,新疏谓是大乘方等;如《金刚般若经》,贤宗说是始教,天台判属圆兼通别。
天台智者大师讲法华经,以四意消文,所谓:约因缘,约本迹,约教,约观心,是谓“因缘、观心,所释各异”。
况复后世禅道大行,人皆乐闻直指之说,谓其亲切痛快,易于得益。
“后世”,指唐宋以后。“禅道”,指中国佛教的“祖师禅”。达摩初祖直指单传之道,至唐代六祖慧能以后大行;从此之后,学佛的人,大都喜欢听闻“直指人心见性成佛”之说;听了以后,是否“见性成佛”,姑且勿论;只在听时,当下觉得够“亲切”,够“痛快”,好像很容易得大利益,所以“人皆乐闻”。
由是,多有以祖意释经意,挽佛说徇已说;抹除事相,专谈本分。或以机锋为转折,或以表法为通关。但能不背心宗,皆堪辅弼佛说。纵不能普被三根,称佛本怀;亦可以各利一类之机,令其就路还家。
由于人们好闻直指之谈,所以宗下解经,多有以祖师意解释经意,也有挽佛说以顺已说的。如净挺禅师《金刚别传》释《受持读诵》云:
“和身托付为受,一念万年为持,破尘出经为读,常转如是百千万卷为诵。赵州转藏,遭他婆子检点;且道婆子别有长处也无?”
又释《受持读诵此经》云:“僧问首山:如何受持?山云:莫污染。法眼云:证佛地者,名持此经。还是首山说的是?法眼说的是?”
你看这是祖意?还是经意?
又如《维摩饶舌》云:“掩室摩竭,杜口毗耶;两个老汉,一般鼻孔;大家扶起破砂盆。
庵罗树园偏欲借他;著力弄上一班猾头;曼殊室利阿逸多,五十二个少丛林……”
像这类文字,那里是解释经文?如果看作解经,那就错了!我觉得这好像就是“挽佛”所“说”的经来“徇(顺)已(宗门)说”的法吧。不晓得对不对?
又如《弥陀舌相》云:“问:宝树出音使人念佛,无情说法在在有之,是果然否?答:灯笼拍手笑呵呵!”
你看这是在说“事”、抑是说“理”?《金刚别传》解《善法非善法》云:“‘修证即不无,污染即不得’;‘不思善、不思恶,明上座本来面目’;你诸人,还认取么?”
这是不是“专谈本分”?——以上所引语句,皆见净挺禅师《阅经十二种》——宗门语句。虽不能普利上中下根,但也可以各利一类之机,令其得“就路还家”耳。
又显经义幽远,佛理圆通;法法归真,头头合道。
同时显示佛经的义理极其幽深玄远,佛理是圆融通达,所谓“横观成岭侧成峰”。
良以“者个”(这个)如太虚空,杳无疆界,不妨随人所住,以分南北西东。如摩尼珠,非青黄赤白等色,而复遇青显青,逢黄现黄。青黄虽非本色;本色不离青黄;倘欲离青黄以觅本色,非蕴空大士不可。
如文可知。
如李长者之华严论,
李长者,讳通玄,出唐宗室。不涉世缘,清净自居,以华严为业。唐开元七年,居方山土龛中,日食枣柏少许,时称枣柏大士,亦称方山长者。著《华严经论四十卷》;后人会经入论,谓之合论,共一百二十卷。开元十八年(西纪七三○)三月坐化,寿九十六。
憨山之法华击节,
憨山大师,讳德清,字澄印。全椒(安徽)蔡氏子。年十二,礼南京报恩寺西林宁公为师。十九圆戒。从无极湛公学经教。好学敏睿,通内外黄老之学。禅参云谷,得其法。曾被诬入狱,流雷阳。未几,入曹溪,重整祖庭。后遇赦,入庐山晏居。明天启三年(西纪一六二三)十月,寂于宝林,寿七十八。生平著述甚多。《法华击节》,著于万历戊戍(万历二十六年,西纪一五九八)。书末云:“弟子性澄,请益(法华)纲宗,予因提契絜吾,佛言外之旨以示之。”又云:“老卢云:‘心迷法华转,心悟转法华’。然不涉唇吻一句,正不在纸墨文字间也。”既是“言外之旨”,又“不在纸墨文字间”,则不可以通途经疏“一体同观”也。
曾凤仪之三宗通;
曾凤仪,字舜徵,号金简,衡州(湖南衡阳)人。明、万历进士,历礼部郎中,致仕。偶遇一僧,诤论三夕不休,由是信佛,持戒蔬食,研读经论,至力参省。一朝见月落日升,豁然获悟。著《三宗通》,即:《首楞严经宗通》,《楞伽经宗通》,《金刚经宗通》。
及禅家以念佛作话头看,
即看“念佛的是谁?”
以净土依正作本分说等。
即“自性弥陀,唯心净土”。
不得律以教家常格,谓为错讹,而稍加更改。以彼另属一宗,揽一切法指归向上。设一更改,于本注前后血脉隔断,又不能于教理始终意义吻合;一经稍改,两涂俱失。剜肉作疮,有损无益。还他本来面目,流通后世。譬如春兰秋菊,各擅其美;尽忠行孝,俱振纲常耳。
这是教人不可随意更改古书。记得我在十几岁时读《梁皇忏》,忏中有“超诸方便成十力”句,那时不懂佛法,心想;那有“十力”?大约是“十方”,误作“十力”吧。虽然这样想,但没有拿笔去改,后来研习佛法,才知“佛有十力”,成十力,就是成佛。好在当时没有改,如果改了,岂不罪过无边!
以师在海山,言憨山所注法华,有不合经旨处。以憨山多约本分作直指之谈故也。
参阅前段“法华击节”中所引可知。
又校经一事,甚不容易。恐师无暇及此,委任他人。须有出格见识,十分细心,再三详审,勤加考稽,方可一正讹谬,令其芜秽尽除,天真彻露。否则宁可依样葫芦,庶不至大失其本真矣。
校经一事,实在太难;稍不小心,不但出错,且有闹笑话者;如近年出版的某书中,把“兔烧身供养仙人”误作“鬼烧身供养仙人”,这仙人居然能尝到“鬼肉”,不知滋味如何?“兔”误作“鬼”,就闹出“仙人吃鬼肉”的笑话!排版印,难免出错;今时影印,也许不会错吧,可是,照样出错!怎会出错?据说是“描”错了!仅出错而没增加字,还算平常;更有出奇的“错法”,居然会一个字变成两个字的!最近我看到一本书,书内的目录中,把“华严经旨归”误作“华严经七日归”;“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”误作“修华严奥七日妄尽还源观”;把“旨”的一字误作“七日”,变成两个字,真要令人喷饭!今时印书,粗制滥造的情形,实在太严重了!
普通印书校对,尚且如此;何况校经,岂非难中之难?若不能细心详审,真不如依样葫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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