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心中有恨,就去晒晒拉萨的日光
盘坐在大昭寺前晒着太阳,这是一个久违的习性。坐下,灵魂似是扎在了这里,文成公主的碑就在身后。一千三百年前的故事竟无多少人提起。来往的背包,各地的旅者,与我一般,席地而坐。往往,我心里是有困惑的。为何要坐下?为何要晒一次太阳?为何我曾是遇佛不拜,却在第一天来到大昭寺前就叩了108个等身长头?
或许,这些根本不需要答案。
在拉萨,晒太阳是最喜欢的一件事儿。
世间,仿佛没有个什么真切理由。日月交替,一次又一次的盘坐在大昭寺前,估计与这轻叩的钟声有关,与这世人的等身长头有关。
遇见的所有藏漂,以及天南地北的旅客都成了这广场上另一种意义的旅行和相会。我试图从他们的脸上寻找一点来往的踪迹。然而,太阳底下,阴凉处,他们的神色竟是一个模样。沉静,认真,远外看得见的世俗,近处看不见的杂念,在他们的脸上竟无半点儿痕迹。我们都是佛前虔诚的信徒,各自点着一盏酥油灯,默默修行。
心里有恨的人,就去晒晒拉萨的日光吧。
那些糟糕的人或事都会变成青鸟飞向云端。太阳洒落在石板上,映着的影子颇是慵懒惬意。人们或坐在寺院跟前的石阶上,或背靠着院墙的阴凉下,什么也不做,也不想,静静的晒着太阳,看着眼前这些身心只交予佛的虔诚世人。有时候整个下午都坐在这里,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。一句话也不说,心中的火就像是烛台上的那盏酥油灯,摇摇曳曳。
在拉萨,我有个朋友,叫做慕容,但我喜欢称之“公子”有一次中午的时候,阳光最烈了,我跟公子刚好路过大昭寺前,他赶紧绕了一圈,从寺院跟前摆放着千盏酥油灯的屋子后面走过。我好奇的问他为什么,他告诉我:“这个地方我不敢来。功利性太强的人也不敢坐在这里。”我一愣,这话甚是耳熟。记得独白也说过这样的话。
归来才是远方,那诗歌不正是要寻求的一份宁静?
如果心中有恨,就来拉萨晒晒太阳吧。安静的盘坐下来,像是一朵莲花,那些城外喧嚣的往事暂且全部抛开,也许我们来到远方,来到这里,就是为了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能够冥想,能够与自己对话。
不要那么怯弱,在佛前一切都是平等的。每个人都拥有太阳的权利,那些阳光从不会去偏袒任何一个人。它们的所到之处,终究是有你的优点和善良,否则你又怎么能看见地上有你的影子呢
?如果你感到坐在大昭寺跟前是一种随波逐流的话,那么就去有阳光的地方,无论是广场还是街角,只要是在拉萨,任何一个地方都能使眼前的世界犹如旅行一般美好。那些炎热和狼狈,以及所受的折磨仿佛不曾发生过,当下回忆的那些不可思议的美景才是最美好的。像是在布达拉宫广场前,八廓街,以及大昭寺周围,那些在太阳底下一边诵经一边转着转经筒的人们,他们心中不正是因为有一份对美好的虔诚,才使得这辈子如此安然。
也许,在我们的眼里,他们还是苦的。
但那份安然若是剥开给我们看的话,其实,我们才是真正苦着的。
因此,于大昭寺前晒太阳,是我在拉萨最喜欢做的一件事。除了去仓姑寺茶馆喝杯甜茶,大多数时间都留在了大昭寺前。白天晒晒太阳,晚上若能看一场月色,那么这一整天便就没有荒废了。选一个月夜,这在拉萨是常有的时候。耳畔回荡钟声,僧佛与众生如此平和。只是突然来了一场雨,更教人平静了。啊…曾是多么想能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去轻叩佛门,赏月听雨,然后吃一碗茶。而今,便就这么遇上了,与她,或他,我们喝了一杯青稞酒。
雨夜的路灯下,大昭寺前依旧是有着信徒再继续叩拜,他们的身影仿佛披上了一道光芒,在清晰可见的夜雨中,莫名的有种感动。我不知如何该更好的去形容它,当我看见一个孩子也站在雨中磕一尺长头的时候,蓦然,泪水就掉下来了。
当时,独白就坐在我边上。我猜,他没有看到。
后来,我们多次一起在白天的时候跑去大昭寺前晒太阳,多是下午一点左右的时候。说实话,我挺贪恋那个时候的阳光,虽然强烈,但身心都觉得舒坦。经常一坐就是整个下午。时间仿佛被模糊了概念,我甚至不去瞅时针转动的痕迹。这样的贪恋该是从108个等身长头开始的。那是来拉萨的第二天,在仓姑寺喝完茶后就直接奔来了大昭寺。
人很多,我们几乎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。最后,还是在“铁锅”边上坐下了。后来,我每次都会坐在那儿,仿佛成为了一种习惯。来了,双腿便就盘成了莲花。
“你们要不要拜一下?”突然,独白问我们。
我看了看丹丹和莉莉,但心里是有些犹豫的。独白见我们仨都没有回应,便是自己找个地方拜去了。佛前,他的样子很专注,双手合十,从头顶到面部再到胸前,然后跪膝,接着整个身子匍匐在地,双手再次合十放在头顶跟前,朝着大昭寺,他的额头轻触地面,然后起身。像这样的动作,他前后磕了三遍,就转回来了。
“以前来到这里的时候,我都只会磕三遍。这里很多人会磕108个,但大多数西藏人会坚持磕10800个。所以这块地方有千千万万个等身长头的痕迹,所以这些青石被磨得尤其圆滑光亮。“独白坐了下来,跟我们说道。我大为吃惊,看着眼前这些为信仰而忘却自我的世人,在佛前,在阳光下,他们的身姿如此震撼。曾经我以为,于佛前叩拜定是有所应求,因此我遇佛不拜,只因心中有他。后来在拉萨待了一段时日,突然发现,其实这些不远千里一路朝拜的人们,他们所应求除了信仰,则为了下一世。从不会像内地人那般,烧香拜佛只因眼前。
后来,我跟丹丹坐火车去日喀则的时候,在月台看到了许多背着棉被,带着大件行李的藏民,似是一家老小。这像是一次大的迁途,我不知他们是否朝圣归去。然而在藏民心中拉萨就是一座圣城,一辈子若能经历一场磕长头朝圣拉萨的话,便就可以洗清身上所有的罪过。于是结伴成群一起上路,带上锅碗瓢盆,衣服棉被。他们将一辈子存下来的积蓄,付诸于一场长途跋涉的朝圣之路。
这是他们的信仰。他们这一生活着的意义。
与我们不同,我们活着有太多定义。从不会因为信仰而去坚持一辈子。
这是我们的可悲。因此,对于远方,我们始终向往与迷恋。
因此,我歇下了包袱,在佛前,站在一块青石上,匍匐在地,磕了108个等身长头。我终身难忘。因此,便对于在拉萨晒晒太阳的这份贪恋始终是戒不掉。我也不想戒,也不会去戒,此生能够安好坐在阳光下,该是多么庆幸。
然而,当我快离开的时候,却不再敢去大昭寺前晒太阳,我发现我变成了一个坏人。我不再敢直视那些匍匐在地,磕破佛前青石的世人,因为我是一个坏人。我不再敢磕一尺长头,点一盏酥油灯,因为我是一个坏人。心中有恨的人,都是坏人。我贪婪阳光,恨不得这世间没有阴暗。我贪婪虔诚,恨不得这世界充满大爱。我贪婪禅心,恨不得自己就是佛。瞧,我多么恐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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